在本集《藝起過生活》專訪中，我們榮幸邀請到國際剪紙藝術家、攝影師、導演及作家——楊士毅老師。楊士毅，朋友們稱他「阿貴」，憑藉短片《爸爸的手指頭》入圍金馬獎最佳創作短片，並榮獲勞工電影金像獎短片第一名。他的藝術代表作包括 Apple 101 旗艦店的75公尺剪紙帷幕《有閒來坐》，安平的《大魚的祝福》，以及將軍扇形鹽田的《生命之樹》等大型裝置藝術。他經常在各地演講，用生命故事啟發眾人，近期出版的《沒有門檻的幸福》希望將他的體悟與更多人分享。
在本期節目中，楊士毅老師將分享他的故事，以及如何從日常生活中實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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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與愛的引信」 阿貴 - 楊士毅
楊士毅，朋友們稱他「阿貴」，國際剪紙藝術家、攝影師、導演及作家。短片作品《爸爸的手指頭》入圍金馬獎最佳創作短片，藝術代表作包括 Apple 101 旗艦店的75公尺剪紙帷幕《有閒來坐》，安平的《大魚的祝福》，以及將軍扇形鹽田的《生命之樹》等大型裝置藝術，近期出版著作《沒有門檻的幸福》。
Q1: 您不僅是短片製作人、編劇、藝術家，還創作了許多跨界作品，包括安平的大魚的祝福和將軍扇形鹽田的生命之樹等大型裝置藝術。您在這些不同領域的創作中都做出了許多貢獻。可以跟我們分享您是怎麼開始跨界創作的呢？
其實我是讓渴望帶著我，而不是讓自己的能力來侷限我。我是一個容易被這個世界觸動和感動的人，所以我想要當一個說故事的人。我接觸了很多媒材，包括電影、攝影、剪花，甚至寫書。我覺得每個故事都有他想要說話的方式，也許這個故事來了，他就會告訴我他想要用動畫、地景或雕花來表達，所以我完全是聽從故事的需求。
但是我不一定具備所有的能力，可是因為故事需要用特定的媒材和手法來表現，我便讓故事和感動帶著我前進，並踏入未知的專業和領域。所以在某方面來說，我是一個純粹的故事服侍者，每個美好和感動都有他自己的說話方式。
我起初是做攝影的，後來開始拍電影，因為攝影有它的魅力，但它只能捕捉點狀的瞬間，而有些故事需要用線性的流動時間來表達。電影和影像雖然能夠合成各種造型，但仍然依賴於現有的事物。而造型藝術則能創造出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的造型和線條。
因此，有些故事需要不同的造型表達，我便走向了造型藝術。我讓這世界的感動帶著我成長，並告訴自己要成為管道，讓自己通透，不要用現有的能力去侷限故事可以說話的方式。
圖：Apple 101 旗艦店的75公尺剪紙帷幕《有閒來坐》
Q2 : 這確實不容易。打個比方，假設大家一開始認定你是一個剪紙藝術家，他們可能就會期待您創作剪紙藝的作品，像是Apple旗艦店開幕展出的75公尺的剪紙帷幕，但是「大魚的祝福」這件作品，卻是一個大型雕刻或裝置藝術。很好奇當人們來找您的時候，通常是您主動提出新的想法，還是他們會告訴您他們想要其他的創作方式？
他們通常不會告訴我該做什麼，也不會限制我。然而，即使別人對我們沒有要求，我們也不能忘記對自己的期待。我們希望能用對的方式來呈現感動。當初我會創作“大魚的祝福”是因為台灣這個島嶼給我的感動。
台灣的古地圖是橫躺的，看起來像一條魚。三百年前的台灣古地圖給了我靈感，我心想，台灣如果是一條魚，為什麼不遊走？為什麼停在這裡讓我們踩在它身上？或許是因為它在汪洋大海中，希望我們有立足之地，所以它化身為島嶼來承載我們。我覺得這是這塊島嶼對我們的疼愛。我想讓大家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創作了一個23米的隱形鯨魚雕塑，象徵台灣是一條隱形的鯨魚在守護著我們，每個人都住在它的心裡，我們都是台灣的心肝寶貝。
這樣的創作背後還有一個原因。自從台灣政黨輪替後，社會開始對立和爭吵，這讓我感到難過。我認為不管我們來自哪裡，都應該為了同一塊疼愛我們的土地而努力。台灣無論你是誰都會承載你，我們也應該不分彼此，包容善待。所以我想創造一個讓人感受到被呵護、被疼惜的空間。
為了實現這個願景，我不得不超越自己的能力範圍，甚至接觸工程領域，像是為大型作品打地樁、請結構技師計算等等，這些都不是我的專業。有時候不要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創造藝術，而是藝術本來就存在，並帶領著我們成長。我跟隨藝術的引領，但我真正所追隨的，是我想要給社會帶來幸福的心願。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工具人，而社會才是我們的創意總監。
圖：安平港邊的裝置藝術 –《大魚的祝福》
Q3： 您在講述「大魚的祝福」和台灣承載心的故事時，讓我聯想到您最近出版的《沒有門檻的幸福》。我在書中讀到這個故事時也深受感動，尤其是您提到的大魚與小魚的故事。您在書中談到幸福「沒有門檻」，可以跟我們分享這個概念是怎麼來的嗎？
最根本的幸福是沒有門檻的。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不太一樣，如果你認為擁有一個房子、一輛車會讓你感到幸福，那這些是有門檻的，而且門檻很高。然而，正因為許多你想要的事物門檻很高，所以你更要意識到在生活中那些只要你願意就可以實現的沒有門檻的幸福。這樣你才有力量去面對生活的艱辛，也才有力量去追求那些看似遙遠且高門檻的幸福。
我要讓大家知道，那些一直在你身邊的美好。書中為什麼會提到大自然和家人，是因為大部分人都擁有這些。大自然的美好隨處可見，一朵花、一片葉子，它們不會遠離你，也不會抗拒你。一棵樹只要你願意走過去，它就在那裡。大自然給了我們很多感動，如果我們能找回被大自然感動的心，就能隨時隨地獲得力量，去面對生活的艱辛，從而有機會達到那些高門檻的幸福。
寫這本書時，我在想這些幸福。我希望聽我講故事的人會感到幸福，但對大多數人來說，我只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所以這種幸福是沒有保障的。我希望告訴大家，一直在你身邊的美好。每個人基本上都有家庭，但我們要客觀地看待，家人有一天會離開我們。因此，我們要珍惜和感謝家人，但不能依賴他們，因為有一天他們會離開。
朋友也不會24小時在我們身邊，但如果你能和自己做朋友，陪伴自己，那你就能成為自己24小時的陪伴和力量。
圖：楊士毅與媽媽合照
Q4：您在書中提到，家境比較貧困，經歷了一段很黑暗的時期，甚至常被打或被欺負。陪伴自己、與自己獨處的能力，也是那段時間去訓練的嗎？
什麼是創造力？創造力基本上是在一般人看來平凡無奇或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挖掘出一點星光，看到別人看不見的精彩和美好。其實，最貧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的時代裡，我看見了誰也拿不走的力量，那就是我們的心。
當你什麼都沒有，你才會看見你一直擁有的，而我就把我所擁有的發揮到極致。我擁有一雙能看見世界，看見世界背後那個精彩豐富事物的眼睛。以前我聽過「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這麼龐大的美麗怎麼收納到一個小小的世界裡？但我從來不懷疑，我唯一好奇的是怎麼釋放花朵裡的天堂，怎麼看見沙子裡的世界。
所以我覺得創作就是釋放平凡事物背後的天堂。當你知道一朵花裡面有天堂時，你就不會焦慮，不會大費周章，只要願意感受，就能體會到世界的精彩以及生命的豐富和美麗。
Q5: 您有沒有過什麼樣的契機或故事讓您從負面的心態轉變？或者是否有貴人給過您一個提示或幫助？
我的大學老師其實是我很棒的貴人，他帶著我發現我藝術創作的天賦，而藝術又成為我另一個貴人。 因為藝術其實會帶領著你去跟自己對話，所以你會開始面對自己，藝術不會一直帶著你往世界去，它其實會帶著你往內在走，所以你有機會看見你自己，同時也發覺自己內心最獨特的樣貌， 然後你可以帶著獨特的風景來豐富這個世界。
老師那時候知道我以前生活很痛苦， 他知道我有憤怒、怨恨跟不滿 。他說：「阿貴你有憤怒有怨恨，讓藝術成為你的出口吧！」然後我就開始把所有的憤怒、怨恨都展現在我的攝影作品裡，我的孤單、我的悲傷、我的寂寞、黑暗都在那裡面。
當你所有的傷被展現出來之後，你才知道你哪裡受傷了，反而把自己的傷全部釋放出來之後，看見哪裡受傷，才知道怎麼對症下藥，照顧自己。 醫生為什麼要問診、要看診？他必須先問診看診之後，才知道怎麼樣對待你。我們能不能自己停下來問一問、看一看、去感受？因為這樣我們才知道怎麼照顧受傷的自己，而且當你停下來，你看見的不會只是受傷， 可能還會看見自己的渴望， 然後從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藝術最終是讓人懂得跟自己相處，跟自己在一起，當你找到自己美麗的樣子，帶著自信走進這個世界，也成為豐富這個世界的一道風景。
圖：台南將軍扇形鹽田的藝術造景 –《生命之樹》
Q6: 您在書中也提到第一個剪紙作品是因為要送當時女朋友、現在的老婆。您有提到說「愛很奇妙，看似給出去，但最精彩的一切其實最後都是綻放在自己的生命裡。」很多人會覺得付出沒有回報，努力沒有成果，為什麼您會相信「付出其實都是自己在獲得」？
我們都會聽到一句話說「 愛很簡單」， 可是大家都忘了背後的另一句話是：「 愛很簡單但很不容易，不是你說說就可以。」所以為了愛，你必須讓自己有能力、有能耐。那些能力、能耐發生在你身上的時候，你以為你在愛別人，最後美麗的都是自己。
我們講為社會，因為我們的家人朋友也住在這個社會裡，社會變得好，我們的家人朋友走進去，我們就會安心一點，所以其實都是在為自己。為自己，反而有時候會走得更遠，會甘願; 為別人反而會期待回報。
我們看到愛的人幸福會開心，因為我們也是藉由讓他人開心來滿足自己的需求。我們需要被愛，同時也有愛人的需求。如果在成功的同時，沒有人能讓你全心全意去愛，也是一種淒涼。因此，愛人本身是一種需求，愛很美，但不應該被講得過於高尚，也不應該讓愛成為彼此的壓力。
圖：楊士毅與太太合照
Q7 : 您剛出社會的時候，背負了家庭的債務，在過程中不斷地跟自己對話，可以跟我們分享您在最壓力大的時候是怎麼去突破的呢？
其實傷害你的人不會永遠在你身邊，你冷靜看一看，會發現給自己24小時的傷害的人通常是自己。如果言語和思想本身是一股力量，那我們只能引導我們的思想， 例如我會跟自己說：「楊士毅不要再罵自己了，你失敗就很痛苦了，你再罵自己你就沒有力量去面對眼前的問題。」、「 楊士毅你難過我惜惜你，你不要一直罵自己，不要一直否定自己。我知道你現在做得不好，可是不代表我們是不好的人， 我們這麼爛，還願意往前走，我們其實這樣很棒。」
其實不是這個世界多傷害你，而是你每天怎麼用你的言語傷害自己。 你要去意識到這件事情，當你意識到這件事情就有希望。要傷害我們交給這個世界來進行就好了，你不要再扮演那個不斷用言語、用觀念傷害自己的角色 。
心想事成是與生俱來的能力，我一直陷入負面思維，結果負面的事情也接踵而來，我覺得自己毫無希望，果然一事無成，那不就代表這是一種心想事成的能力。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能再把我心想事成的能力用在我不想要去的方向。 我要相信，不要想著不可能， 而是專注自己真心渴望的， 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能力跟習慣。
Q8： 能不能與我們分享您平常的生活習慣，如何在忙碌的工作中保持平衡和創造力？
對我來說，真正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和好好吃飯，保持正常的作息。我通常早上六點多起床，然後八點就得上班，所以我會提早安排好睡眠時間。中午會有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可以吃飯和午睡。下午五點半下班後，我會和太太一起吃晚餐、看電視，或者整理心情、看書，或者出去散步。面對非常辛苦跟困難的工作，反而要讓生活簡單一點。
我也很喜歡看這樣的展覽（攝影藝術），我覺得每一張照片都是一個世界的濃縮，或者一個人的生命觀點。好的作品會像是另一個不同的邏輯跟觀點，它會撼動你，但不是為了改變你，而是讓你的觀點稍微鬆弛，讓新鮮的想法可以進來，然後幫助你找到適合的觀點來應對現在的生活。
攝影對我來說更是一種生活態度。每當我按下快門，我總是問自己，是否還有其他可能性，其他角度可以探索，這是一種對生命、對生活的提問。
所以我覺得收藏一份作品，是在收藏一份提醒、一份力量、一份觀點，甚至是一種渴望和精神的凝聚，把它放在身邊陪伴你，提醒你，讓你記得曾經被這件事情觸動過，而這可能正是你內心的渴望。重點不是眼前的攝影作品，而是藉由這個攝影作品，提醒你去追求生命中想要的狀態。
Q9 ： YellowKorner 展出的攝影作品中，那件最觸動到你？
GALAXY SOHO 這幅攝影作品就讓人非常感動。飛機是一個非常龐大的交通工具，但在天空中卻顯得如此渺小。然而，它並不覺得自己渺小，它知道自己夠龐大，但在天空中，它意識到有更強大的存在。它不自卑也不畏縮，而是自在地飛翔在廣闊的天空裡。這給了我很大的啟發和提醒。
人不應該自卑，也不應該自傲，這樣才能自在。如果你自卑，你就飛不起來；如果你自傲，看到比你強大的人，你就會畏縮下來，這樣你就不自在了。所以這幅作品讓我非常感動。地表是一個固態的存在，但在作品中，它卻呈現出流動的線條，與上面的飛翔形成呼應。
有時候，當你站在一個作品前，其實是站在一個人的生命觀前。這樣的作品引領著你與自己對話，在對話中，你不是在認識這件作品，而是在感受自己對生命的渴望。
圖片來源：YellowKorner 官網 ｜JÖRG WANDERER – GALAXY SOHO
Q10：您的故事非常勵志，您對於年輕世代的藝術家和正在經歷人生低谷的朋友們有什麼鼓勵嗎？
不要用你現在的樣子來定義你的未來，也許你現在覺得自己不夠好，不要擔心。只要你願意往前走，現在絕對不是未來，現在只是你走在未來路上的樣貌 ，但不是最後的樣子。看著自己的渴望，守著自己的初心，一步一步往前走，它會把你帶到你想像不到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