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EP.32 ｜超馬精神與放手的智慧 – 合隆毛廠總裁陳焜耀

超馬精神與放手的智慧 – 合隆毛廠總裁陳焜耀

在本集《藝起過生活》中，我們非常榮幸邀請到合隆毛廠總裁 - 陳焜耀先生。陳焜耀先生是合隆毛廠的第四代接班人，也是位充滿故事的企業家。36歲時，他勇敢接下負債累累的公司，憑著他的領導力，成功讓合隆毛廠脫胎換骨，將公司推向年營收60億元的規模，並成為亞洲歷史最悠久、國際布局最廣的羽絨廠商。在2015年，他將董事長一職交棒給長子陳彥誠，為家族事業的永續傳承打下堅實基礎。事業之外，陳總裁至今完成了13場超級馬拉松，重機騎行超過5.6萬公里，展現出不凡的毅力與熱情。而從2007年至今，他也以書寫紀錄生命的旅程，出版了4本書，分享他的人生智慧與心路歷程。最新的一本《追求榮耀，超越極限》於今年10月出版。在本期節目中，陳總裁將分享他的這一路走來的故事與人生體悟。

Q1: 您從2007年出了第一本書，到今年的第四本書，寫作這件事對於許多人來說是個漫長且需要堅持的旅程，好奇是什麼驅使您保持這樣的熱情與動力，與人們分享這些故事？

第一本書的誕生，其實源自我的時代背景。我父親是在日據時代出生，而我的爺爺則是明治維新時代的人。我父親生於台灣，最初身分證上寫的是「大正」，後來改為民國10年。在1990年時，合隆毛廠的淨值已達一億，這在當時已經是非常不錯的成績。

之後，家族決定由我擔任台灣部門的董事長，其他部門則由我哥哥負責。那時，台灣的傳統產業正面臨瓶頸，政府也開始推動高科技產業的發展。許多傳統產業不得不在1990年代選擇西進大陸，我們家族因此回到祖先從福建來的地方。我加入公司擔任董事長時，剛好是公司成立百年，內心有個念頭：如果不出一本書，似乎對不起祖宗三代。畢竟，他們為了生存，辛苦地從中國移民到台灣，這段歷史本身就充滿意義。

另外一層意義是，我母親是細姨曾受過不少委屈，雖然我父親那個年代的事情不再多提，不過這讓我每次遇到失敗，都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對不起爸爸媽媽。

Q2: 您在第一本《商人之道》中提到，接手合隆毛廠時正處於最艱難的時刻，面臨關廠裁員、負債上億的巨大壓力，仍然選擇接下這把『掉下來的刀子』，這樣的勇氣令人敬佩。書中您引用了日本啟蒙大師福澤諭吉在〈商人之道〉中提到的四大信念之一：「商人必須期望冒險，但不能掉入危險的漩渦」。您如何在突破與穩健之間取得平衡？

當我年少時，從1970年到1990年的20年間，我在日本從事銷售工作。在這段時間裡，我深刻感受到日本之所以發達，原因在於它的文化。一個國家或公司的強大，往往取決於其文化的力量。德國的強大來自於文化，法國的強大也是如此，而日本同樣依靠文化而立足於世界。

在日本期間，我接觸到許多有趣的觀點。其中一個說法提到，商人的成功往往來自不穩定的社會環境，因為越穩定的環境，機會就越少。而農人則追求穩定、落地生根，這與商人的心態形成鮮明對比。這種說法雖帶有諷刺意味，但也包含著深刻的道理：商人需要危機感，但不應輕易跳進險境之中。回顧過去，我曾經在羽毛業投入心力。直到現在，全世界羽毛業的佈局最完善的地方就是台灣，而在亞洲，歷史最悠久的羽毛企業則是合隆毛廠。這兩項成就讓台灣在亞洲羽毛業中佔有一席之地，也是我們家族百年傳承的重要象徵。

除此之外，福澤諭吉曾說：「在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都可能是你的故鄉。」早年在德國進行投資時，我逐漸理解，自己曾居住的每一個地方，都能成為心靈的故鄉。這句話在我的人生中多次被印證，因為我有幸在許多地方落地生根：中國大陸的許多城市、加拿大、日本，以及紐西蘭，每一處都留下了我的足跡與記憶，也成為我生命中重要的篇章。

圖：合隆毛廠第4代接班人陳焜耀，將負債3億元的公司拚到年收50億元。

Ｑ3：大家可能看到您如今成功的一面，但您在第二本書《擊敗心中要你放棄的聲音》提到，在公司低谷，又面臨中年危機，壓力大到需要吃安眠藥入眠，當時是跑步這項運動拯救您，可以跟我們分享您如何渡過這段低潮嗎？

我認為人生就是這樣子。我的生意能夠做到今天這樣的規模是善於利用資源。家族分裂後，我獨自承擔責任，成功打造出全球最大的規模，擁有眾多工廠，遍及中國大陸六個省，以及全世界的行銷網絡，包括日本、北美和歐洲。有些跟隨我奮鬥的夥伴最終選擇開店創業，這對我來說就像是一輛在宇宙中行駛的列車，有人上車，也有人下車。真正能陪伴我一輩子的人其實不多。成功帶來授權，但也帶來責任。我肩負的是社會責任，需要繳稅，照顧員工，而有些人離開後卻只顧私心，無法承擔更大的社會責任。這樣的人，競爭力通常撐不過五到十年。

我的生活轉變點之一是開始跑馬拉松，這源自電影《阿甘正傳》的啟發。阿甘遇到挫折時選擇跑步，而我在面對資產被竊占的挫折時也選擇跑步來解壓。那段時間，我甚至從民權東路跑到大安森林公園，再跑到基隆河，跑步讓我理清了許多思緒。

在中國大陸時，我的工廠前通常有一個大廣場，我就用這些場地跑步。有一次，我在廠區操場跑了一百一十一圈，總共跑了二十八公里，感覺像是一次自我解脫。當時，我的大兒子彥誠告訴我：「爸爸，我們放棄這裡，我們在全世界還可以稱王。」儘管心有不甘，但我聽從他的建議，選擇離開，開始尋求新的方向。他鼓勵我參加馬拉松，並陪我一起跑步。第一次參賽時，我跑十公里，他跑全馬。他回來時拿到完賽獎牌，我沒有，這激勵了我。我開始挑戰更多的馬拉松，甚至參加了極地馬拉松。我的朋友－信義房屋創辦人周俊吉也邀請我參加一場200公里的比賽，又再次激勵我一步步跨越極限。

圖：合隆毛廠總裁陳焜耀（左）與兒子陳彥誠（右）

Q4：在2015年，就進行了正式的接班規劃，將董事長一職交棒給長子陳彥誠，您是如何確定「放手」的時機呢？在過程中，有沒有遇到需要調整期待或觀念的挑戰，可以跟我們分享當時怎麼解決嗎？

在2015年，我決定將董事長的位置交給彥誠，但這個決定並非一蹴而就。有一次請了一位我非常信任的師父來算，他跟我說現在時機未到。當時我想著世界本來就充滿不確定性，遇到問題再說吧，最後還是堅決交棒，後來真的遇到很多問題。我的個性不怕家醜外揚，我覺得有問題就講，吵架就吵架。

下一代想要創新，想要建立自己的功績，想要超越老爸。但創新與建立新的事業部門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容易。我們的基業強項是原料，幾乎打遍世界無敵手，而他則認為這樣的基業未來可能會被淘汰。這過程中，我們有過很多的衝突。後來，我生了一場病，這場病讓我對人生有了更深刻的體悟。因為生病，我沒有精力與彥誠爭執。剛好，這十年間，彥誠也累積了足夠的經驗。或許是上天透過我的身體狀況提醒我，不能事事都自己扛著，必須學會放手。

這並不是說每位父親都必須像我一樣經歷手術，而是趁年輕時趕快交棒給孩子，在自己還有精力的時候，作為顧問協助他，與他商量，這樣不僅能讓自己的日子過得更好，也能讓公司獲得更好的成果。